要如何避免中篇談到的各種狀況呢？
就像過去我常說的，
台詞的問題常常不在台詞，
可能出在人設、場景甚至編劇自身的觀念，
如果你總在糾結「這一句話怎麼修」，
那可能修到天荒地老都不會好。
這篇試著提供一些解法，
但其實也是編劇過程中的功課，
很多時候我們總是忽略了基本，
但基本是一切的基石。
6. 深入理解你的角色
很多尷尬的對白，
源自於落入一種思維，
叫「xx型的角色應該怎麼說話」。
例如「流氓會怎麼說話」、
「高冷的人怎麼說話」等等，
但當你這樣思考時，
角色就變成了一種刻板印象的集合體，
而不是他本身了。
編劇要善用刻板印象，
但不能落入刻板印象。
對角色的理解，
不要只停留在表面。
不要只是「帥」、「高冷」、「無腦」，
不要只停在「他討厭她」、「他很愛錢」，
試著挖深一點。
他帥，但他認為自己帥嗎？
他喜歡自己帥嗎？還是反而覺得麻煩？
他會運用他的帥，還是因此更想證明自己？
同樣的，他高冷，他知道嗎？
他喜歡自己嗎？他為什麼變得高冷呢？
他羨慕勇於表達自己的人，或是討厭？
他是不擅表達，還是不願表達？
他的高冷是哪種高冷？
是怕麻煩？漠不關心？還是鄙視？
他的討厭又是哪種討厭？
是想離得遠遠的？還是想除之後快？
試著去尋找更多細節，
試著去將形容詞具體成行為和例子，
試著去思考原因，
以及態度和行為背後的邏輯。
你越不理解角色，
就越是「說什麼話都可以」，
你越理解你的角色，
就越容易察覺「這句話怪怪的」、「這件事他不會做」。
很多編劇書會提供角色的表格，
性別年齡嗜好政治傾向口頭禪，
但理解角色並不是填空大作戰，
不是隨意的把表格填滿，
而是透過填滿表格的過程，
去漸漸找到這個角色具體的樣子，
理解他心底最深的恐懼和渴望，
理解當他面對不同人和情境時，
應該會是什麼不同的狀態。
7. 確立角色的場景目標與狀態
理解角色也不只有在設定階段，
也包含在寫本階段。
理解角色在場景中的目標，
理解角色怎麼理解眼前的情況，
理解角色與眼前的人的關係，
基於角色的價值觀、利害關係、權力、場合等等，
他會用什麼態度，採取什麼行動？
假如兩個人是十年的朋友，
曾經交往過，
分手後仍然保持友好，
兩人在工作上一個是知名出版社總編，
另一個是想出道卻始終沒出書的新人，
最近兩人各自感情出了狀況，
在互吐苦水的情況下，
有點死灰復燃的跡象。
請問，他們見面會如何說話？
最要命的，就是你急著想在一場內，
把他們這樣的關係交待完畢，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
當你「試圖把設定解釋清楚」時，
對白很大機率會走鐘。
你應該理清，在這個場景中，
兩個角色各自的目標是什麼？
在這場景前發生過什麼？
他們是怎麼看待彼此？
總編是來催稿？來吐苦水？來約同學會？還是來調情？
新人作家是想說服總編替他出書？求他過稿？還是和他上床？
一個場景中，
不一定只有一種慾望，
但一定有屬於這個場景的主要目標（想要） ，
構成這個場景的主要衝突。
總編可能想和作家談戀愛，
但又擔心作家只是想利用他。
而作家可能知道總編喜歡他，
他也對總編有好感，
但他更想靠自己的實力被認可，
而不是因為他們的交情與感情。
而作家如果想要的正好就是「關心出版的事」，
而且他也希望是基於「能力」而非「感情」才受肯定，
這時兩個人的想要就互為阻礙，
總編越流露愛意，
作家就越不滿，
作家越想證明能力，
總編也越不滿。
這個情境使他們的想要相互矛盾，
總編想確認「排除合作，我們仍然有感情」，
作家卻想確認「排除感情，我們仍然能合作」。
在這個主衝突下，
讓他們依自己的關係、性格、價值觀等等，
說他們該說的話。
是這樣的衝突角力架構了這個場景，
他們基於關係（熟悉），
基於權力（總編決定是否能出版），
我批改學員作業最常遇到的情況，
一個是「只顧著推劇情」，
另一個則是「只顧著寫感覺」。
這兩人有姦情，對話就充滿姦情味，
這兩人有義氣，對話就充滿義氣味，
卻不思考「他們為什麼調情」、「為什麼稱兄道弟」？
好兄弟突然跟你晒兄弟，
你一定緊張得要命，
因為他要嘛是想借錢，要嘛是他要死了，
總之沒好事。
小混混不會每句話都像小混混，
你跟你媽也不會每句話都很像親子。
太急著讓觀眾「看出來」，
反而就會不自然。
不要小看觀眾的理解力，
請大膽的讓角色專注在他的當下，
用正確的態度面對眼前的人，
讓他們產生矛盾和衝突，
觀眾都能從他們的應對和相處方式中，
發現他們的關係。
就像你在咖啡廳看到一些同桌的人，
從他們的距離態度姿勢互動方式，
很直覺就能斷定他們的關係，
誰是同學誰是情侶熟不熟權力關係，
你當然不一定「猜對」，
但你會覺得「他們像是什麼」。
戲劇也是這樣，
重點是「他們像是什麼」，
而不是「你硬要他們說明自己是什麼」。
因為角色是「人」，
不是執行劇情和台詞的道具。
會不會因此說不出我們希望他們說的內容？
當然有可能。
那你應該提供不同的情境和衝突，
透過外部的安排去影響他們，
例如找個理由，改變他們對話的場合，
讓他們從咖啡廳改到家中，
私密性便會影響對話的內容。
或從咖啡廳改到會議上，
公眾性也會影響對話的內容。
或是透過飲酒、壓力、疲累、意外等等，
使角色「犯錯」，
將衝突轉變為總編想利用權力，
逼作家在感情上就範等等，
總之，透過不斷試錯，
找到合適的場景與角色目標。
最大的更動自然是角色本身的設定，
但這也是可能發生的。
我們常會在創作的某個階段突然意識到，
為了使戲更好看，
我們必須修改他的設定。
這時當然就會有各種問題發生，
可能時間不夠我們大改，
可能錢不夠讓我們想改，
可能信任不夠讓我們害怕與監製導演溝通，
好推翻之前曾有的共識，
也可能溝通後沒有共識，
甚至覺得硬改沒關係不用回頭修⋯⋯
總之，可能性太多了，
坐在遠方幻想都覺得什麼都該合理，
等捲起袖子實際參與就會發現，
合理遇上現實，就會有不同的長相，
光看表面東嫌西罵，
其實只是理解太少而已。
（當然單純很鳥的情況也很多XDD）
不扯遠，
總之，從角色出發，
抓緊場景的目標去寫，
不要為了服務自己的企圖而硬弄或摸魚，
要為自己的企圖去尋找好的解方。
是因為「無法任性」真心不容易，
所以才需要研究和學習，
所以能夠做好的人才顯得難得。
8. 考慮旁白
如果你真的很想寫金句，
其實可以考慮在故事中加入旁白。
金句都比較像文案，
是「無論何時何地看到都好棒棒」的文字，
這點本質上就與要考慮人事時地的對白矛盾。
但因為旁白的狀態，
就是「跟聽眾說個故事」，
像朗讀小說的內容一樣，
那個突兀尷尬的感覺就會降低了。
這算是偷吃步啦，
但很適合平常寫習慣小說的編劇運用，
以免寫劇本太過壓抑而內傷。
9. 創造台詞之間的「空隙」
這部分有點玄，
但寫作很容易進入「接得很密」的狀態，
對話的邏輯太嚴謹，
你問我答，在字面上戰鬥。
小默：我愛你。
小農：你對我是愛，還是喜歡？
小默：愛是什麼？喜歡又是什麼？
小農：你愛我，就應該知道答案。
小默：為什麼要分得這麼清楚呢？我愛你，這樣還不夠嗎？
這種腔調是不是有點似曾相識呢？
當你太執著在「文字本身」時，
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把對白寫成辯論賽，
但如果你試著去聽日常人們的對話，
會發現人們之間的對談，
其實都不是「字面之爭」，
而是「意圖的碰撞 」。
用白話一點的說法就是：
根本沒在好好聽人說話。
我們通常都是在聽「對方是答應還拒絕」，
對方是喜歡或排斥？認同或反對？
我們都在聽一種態度，
讀對方心中的潛台詞，
與我們同路，我們就附和；
與我們不同路，就試著說服。
大家其實都在博取認同和達成目標，
都只是在講自己想講的東西。
所以掌握角色的目標後，
試著不要在文字上接龍，
而是在潛台詞上交鋒。
以上述小默與小農為例，
小默想表達他的愛（好讓小農與他交往），
但小農卻質疑他的愛（好合理的拒絕小默）。
求愛與拒絕才是重點，
而拒絕也必有原因，
如果不是小默幹了什麼讓小農懷疑他的愛，
小農何必跟他開辯論賽？
那個原因才是關鍵。
所以對白可以有空隙，直奔重點，
而不是在字面上打轉。
10. 減少對文字的依賴
你越是想「靠文字解決一切」，
對白就越容易寫得不自然。
生活中80%的對談是廢話，
80%的溝通是非文字語言，
是透過肢體、眼神、態度、語調、打斷等等完成的。
當你對對方的話題沒興趣時，
你會直說「沒興趣」嗎？
你通常是減少回應、轉移話題、眼神飄移、滑手機。
大多時候，我們都不會說破。
有時光是赴約或不赴約，
接話或不接話，
看他或不看他，
都可以傳達出態度。
你回家晚了，
看到客廳燈亮著，
媽媽坐在沙發上等著，
她就算笑，
也笑得你心裡發寒，不是嗎？
這就是戲，
放在鏡頭上的東西，
會自然放大一百倍。
在日常生活中的「你想多了」，
在戲劇中會變成「你死定了」。
試著信任與放手，做好編劇本分
一場戲不只有台詞，
一部戲也不只有編劇。
試著信任與放手，
不要把台詞寫太滿，
對白，就會變得更鬆、更出色。
我知道有些人會說，
厲害的導演、演員，
再尷尬的東西都能處理得很自然，
所以比起要求編劇，
為什麼不去要求導演和演員？
我只能說，
他們處理得好，是他們的本事，
我們不要給人添麻煩，
能讓人拿到本時覺得超有想法，
而不是超想把編劇正法，
才是我們該做的事。
我們把事做好，才夠格靠北別人，
如果什麼事都靠導演靠演員，
那拿不到合理的尊重與待遇，
也只是剛好而已。
相信解決尷尬台詞還有更多方式，
期待大家一起來努力。
延伸閱讀：減少台詞尷尬的十種方式（上）
延伸閱讀：減少台詞尷尬的十種方式（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