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討論過程中看到許多似是而非的觀念，
範圍從智財權到動畫產製過程到工作倫理都有，
所以寫個問答集試著釐清錯誤觀念。
本文沒有要站哪一方，單純在觀念說明，
如果我有說錯的地方，歡迎指正。
1. 在作品中參與創作是否享有智財權？
這要看很多細節，從發生的年代、簽約與否、
簽約的方式及參與多少來認定。
以著作權法第十條，
台灣的著作權是不需要申請報備的，
只要完成作品就享有著作權。
這裡的「完成」是一個很寬鬆的定義，
不是指「成片」，
而是指這個圖像被畫下就可以算一個著作權。
這是一個自然生成的權利，
必須靠合約才能進行轉移。
留意，就算對方有付錢，
對方也只有「使用權」而沒有「著作權」。
像在動畫、電影這類集體藝術中，
如果每個參與者都有著作權是什麼概念？
代表甲方做的每個決定、談的每個合作，
都必須要所有有相關權利的人點頭才行。
這絕對是在商業上無法成立的，
所以為什麼這類的合作都會在合約中，
把權利移轉給甲方？
原因是因為甲方做為統合一切，
創造這個「商品」來做生意的人，
他沒有這一切權利，別人也不敢跟他做生意。
想像一下Netflix跟你談合作，
巴菲特說要投資你電影，
你卻說「這需要XXX和OOO同意。」
平台方和資方絕對是：
「那等你搞定了我們再來談。」
當然在法律上是不是一定要「轉移」，
我們是否能單純只用「授權」來保護自己，
這些是延伸題，這裡不展開。
僱傭（上班）和承攬（接案）在細節上會有不同，
僱傭時上班時間的產出，
著作權是歸公司所有，
但僱傭也必須要有工作合約，
這部分建議也可以去就職時多留意。
所以還是老話一句：
簽約是保障甲方，不簽約的甲方都有鬼。
以上是現行的法規，
1997-1998剛好是個尷尬的年代，
因為那時著作權法修了一次，
我沒有花時間去查當年的法條，
所以不確定當年的情況。
但如果你想申請輔導金，
基本上是會要求你把所有著作權問題搞定的，
這部分王小棣老師有沒有處理好就不知道，
但在有處理的前提下，
著作權應該是很合理都在王小棣老師團隊這邊。
無論麥叔如何主張最精華的都是他產出，
他都不會具有《魔法阿媽》智財權部分的權益，
他會有人格權（掛名權），
雖然不知道當年合約有沒有包含不行使，
但在整個過程中沒有人否定麥叔的貢獻，
所以他的人格權並沒有受侵害。
另外，依原畫設計去畫動畫中各格的人，
雖然都有產出，畫下作品，
但都是依原畫智財權的產出延伸的，
因此通常不會被認定有自己的智財權。
（你敢主張你有注入創意，別人會說你侵權在先）
2. 續作不找原作主創團隊就是不道德？
能不能做續作，
是由智財權持有者決定的，
所以無論你是不是原作，
你沒有智財權，
你想自行開續作都是侵權行為。
這也是當年我的《週末熱炒店編劇課》，
明明有陸方出錢想買（金額遠比我的版稅更高），
但我沒賣的其中一個原因。
因為他們希望我能賣斷所有影視權利，
包含所有續作都將與我無關。
所以延續上題，
因為智財權在小棣老師這邊，
所以他們要不要做續集，
續集團隊要找誰，
完全不需要麥叔同意。
有人說「續集是沿用麥叔的創意」，
但很遺憾，智財權不在麥叔身上，
那是別人家的財產，
別人要怎麼用是他的自由。
我自己做為創作者，
很希望大家一定要有正確的觀念，
不然誰敢找我們合作？
今天畫出麥當勞M字的設計師，
在每次麥當勞改裝潢時，
都跳出來主張「那是我的創意」，
業主不被煩死？
賣給別人的東西就是別人的，
所以在賣之前千萬要三思。
3. 但問都不問，不是很不尊重嗎？
如果今天你沒有打算找麥叔入伙，
（無論基於什麼理由）
你會去問嗎？
當然不會。
如果有人覺得問是基本禮貌，
我只能說這種想法很容易引火上身，
試想，你沒打算找對方，
萬一對方答應了，
你打算怎麼拒絕他？
這只是造成更大的關係破裂而已，
這可能才是真正的不尊重。
真有心做足公關，
或許在製作告一段落後，
寄個感謝函或在公開場合致謝，
都會比在這個時間點詢問來得合適。
（至於事先告知「我們不會找你喔請多包涵」會不會更好⋯⋯我只能說見仁見智了，但通常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做為一個賣情懷的募資案，
其實找原創團隊回鍋絕對是加分，
不找則必定扣分落人口實，
小棣老師他們不可能沒想過。
在這樣的前提下卻連問都沒問，
可見確實是相當的心意堅決。
你完全有權利因為麥叔不在，
就拒絕支持《魔法阿媽2》，
但道德禮貌這類的主張會有點近乎情勒，
我是覺得大可不必。
麥叔是性情中人，
被問煩了公開發個文是可以理解的，
我覺得陰謀論也是多了，
在這件事上只能說可以感覺得到，
雙方在那次合作都感受到了委屈。
4. 沒有麥叔，《魔法阿媽2》一定很爛？
我還滿討厭這種思維的，
很多人沒有意識到「沒有麥叔就是爛」這個思維，
完全是個「看不起台灣動畫圈」的想法，
好像這個圈子只有麥叔是人才和救世主，
我覺得這是個可怕的想法。
我其實很期待「沒有麥人杰也可以成功的《魔法阿媽》」，
這不是我不肯定麥叔的才華，
我完全贊同沒有麥叔就沒有現在的《魔法阿媽》，
但現在的《魔法阿媽》已經存在了。
創意、IP之所以這麼有價值，
其實正好是因為「沒有原作者也可以」，
事實上，我們都知道在日本的動畫業中，
有多少「超越原作者」的案例。
在台灣的許多影視改編案例中，
也不乏主創團隊沒有原作者，
但成果依然閃亮，與原作交相互映的情況。
一個圈子絕不可能靠一個天才撐起，
就像《奧本海默》中做出原子彈的，
不是愛因斯坦或奧本海默，
而是一群同樣有才華的科學家。
我希望大家思考一個問題：
只有麥叔，有可能有現在的《魔法阿媽》嗎？
就算形象、人設、經典台詞都是麥叔想的，
沒有原始的故事框架，
這部作品可能成形嗎？
如果沒有王小棣老師的奔波，
沒有黃黎明老師最早的發想，
沒有其他王登鈺老師等其他動畫師的支援，
沒有文英阿姨的配音，
還有韓國動畫公司的代工，
光靠麥叔一人，真的能夠成就這部作品？
少了麥叔，《魔法阿媽》可能沒有魔法，
但只有麥叔，我們連阿媽都沒有。
這部作品完成的過程如何不可思議，
完全是靠著奇蹟才得以構成，
但中間少了任何一人，
這個魔法不會發生。
麥叔的魔法，已經放在這部作品裡了，
那為什麼我們不能相信，
台灣其他的動畫工作者，
有能力做出一個全新的魔法作品呢？
5. 8個月的工期是不是太扯？誰的問題？
我不是專家，
但從基本常識和眾專家的意見看來，
是相當扯。
這個扯從當年輔導金要求1年完片就夠扯了，
這點小棣老師也一再強調，
她當時真的太天真，她錯得一榻糊塗。
這種案子也可以審過，評審不知道在幹嘛？
小棣老師當然責無旁貸，
她也不只一次認錯了，
所有人都覺得她蠢，
但她做都做了，比起放棄還不如努力。
在這裡我最肯定的麥叔太太，
這題的標準答案絕對是：不要接。
我是不知道麥叔有什麼「特別的方法」（至今沒看到說明），
可以在這麼短的工期內完全不可能的任務，
但奉勸所有接案工作者，
真的不要為了什麼「我要證明台灣可以」
這種意氣用事的理由，
接受任何超出合理範圍的工作要求。
台灣可不可以，憑什麼是你決定的呢？
台灣可不可以，憑什麼是這個案子決定的呢？
我們不能等到工作條件更合理之後，
再來證明台灣可以嗎？
所以我覺得麥叔太太罵得太好了，
我們今天能有《魔法阿媽》是個結果論，
但這其實是一群人用了不合理的工作量換來的。
站在「沒有藝術值得人犧牲」的立場，
我個人完全不贊同這整件事的發展。
我完全肯定麥叔的才華，
但就目前的資訊來看（我很希望有機會看到麥叔分享更多細節），
當年的麥叔在這件事上，
沒有專業工作者應有的專業態度。
在與小雅老師、文策院合作的漫畫班上，
我們反覆強調一件事：按時交稿是最重要的。
（給工作者合理的工作量也是，這是小棣老師也提到的大錯）
不管過去大家聽過什麼江湖傳說，
哪個大神也是如何拖稿云云，
我希望大家都不要把「拖稿」正當化、正常化。
你偷了東西，說隔壁老王也有偷，
並不會幫你減刑。
產業是一條長鏈，
一個環節扣著一個環節，
你的拖稿會造成所有人被你拖下水。
所以當你說「我不能交出不完美的稿」時，
你在說的是「我比你們其他任何人都更重要」。
為了你的信譽，其他人的信譽都可以犧牲，
所有人的信譽，都必須為你的信譽擔保。
完成比完美重要。
最後那段時間，
麥叔到底有沒有失聯，
大家到底找不找得到人，
羅生門一點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稿子確實沒交出來，
重要的是確實靠別人來救火，
重要的是案子能準時完成，是其他人的功勞和苦勞。
當年的大家都做了傻事，
做為導演製片不成熟，
做為接案者不成熟，
但這也都是當年的事了。
我也不是一個完美的創作者，
我們都不是，
過去我犯的愚蠢錯誤也一大堆。
但我們都會從過去的錯誤中學習成長，
若我們能有一絲成熟，
那都是錯過來的。
所以今天政府補助不再有不合理的一年要求，
（希望漫畫獎勵金和小說也可以放寬，不是黑潮一波的專案XDD）
評審們放行不可行的專案情況越來越少，
小棣老師想必傳承了許多她寶貴的經驗，
麥叔的動畫作品也正在路上。
任何人都有不支持《魔法阿媽2》的權利，
但我相信大家都希望台灣的業界越來越好，
而這需要更多的資金、人才、觀眾、成功的作品與正確的觀念。
每個事件的發生都是一個好的緣份，
幫助我們有機會倡議，有機會關注，有機會成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