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編應該忠於原作，還是應該另做發揮？
不忠於原作的改編，就是糟糕的改編嗎？
《三體》提供了一個很好的例子。
對於《三體》原作有興趣，
但又不想讀大部頭作品的人，
可以在網路上找騰訊版的《三體》，
只有30集，以陸劇來說算是短小精幹了（笑）
騰版算是在最大限度上忠於原作，
僅僅只是修正了原作敘事的混亂，
《三體》原作小說的敘事是一場災難，
它先是丟出一個巨大卻不明所以的危機：
科學家的自殺潮、科學不存在了⋯⋯
接下來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現象：
主角眼前無法消除的倒數計時。
再來把你拉到文革的批鬥現象，
再給你一個不知道在玩什麼的三體遊戲，
並且在中間不斷交雜各種科學名詞和現象解釋⋯⋯
當然你看到最後，
這所有的一切都會聚合起來產生關聯性，
但篇幅實在太不受控制了。
當你看了半本小說，
感覺自己就像在讀3本小說加1本科普書打亂篇章組在一起，
我實在沒什麼信心後面會變得更好，
還是變得更雜亂無章。
騰版把這個混亂的敘事修正了，
基本上完全只跟著科學家主角的視角走，
在探查科學家死亡之謎的動機下潛入「科學邊界」，
專心的解決完倒計時的事件後，
才讓三體遊戲登場，
把倒計時與三體遊戲做成潛入過程中的阻礙和線索，
形成了一條合理可以跟隨的故事線。
但敘事線的修正，
卻反映出了《三體》小說本質的問題，
那就是這是一個「科幻大於故事」的小說，
主要支撐著這本小說的，
是裡面提出來的各種大膽的科學想像，
以及大範圍的整合了尖端物理的多項難題：
天文學（外星人）、多維空間、量子力學等等，
中間也提出了各種大膽的計畫，
我覺得這是劉慈欣的強項，
如同《流浪地球》那樣壯碩的計畫是驚人的，
而他在《三體》中居然可以想出好多個。
可是相較於科學想像的豐厚，
故事中的情節與角色卻相當單薄，
角色們幾乎是帶出科學計畫的道具，
而且幾乎沒有感情線可言，
哪怕騰版中演員盡全力的演譯一個被不合理所折磨的科學家，
但觀眾對於他的處境、危機其實都難以帶入。
我想可能因為多數人對「不合理」並沒有那麼在意，
一個出現在相片裡的倒數計時怎麼了？
喔它跑到眼睛裡了，那又怎麼樣呢？
宇宙閃爍了好酷啊，所以呢？
不痛、不流血、不影響家庭和工作，
這些異象就像在說幾十年一次流星雨居然變成天天來了一樣，
不過是個茶餘飯後的話題。
到底有多少人像科學家那麼努力「求真」？
又有多少科學家真的會因為求真不成而自殺？
這是我在讀小說原作，
以及看騰版《三體》時的困惑。
多數對於Netflix版的改編討論，
落在它結合了三部曲以及性別、國籍的改變，
但我覺得真正有意義的改編，
或說之所以要結合三部曲的原因，
正是為了修正上面這個問題。
Netflix版的改編，很重視角色的刻劃，
它將大量的科學說明篇幅刪除，
並且完全不聚焦在「科學不存在了」這種哲學性的問題，
也不在意「這現象科學無法解釋啊」這種奢華的煩惱，
它更關心的是：
我的恩師自殺了，為什麼？
倒數計時的最後是什麼，我會死嗎？（這才是倒計時最讓人恐懼的地方啊！）
我即將病死了，我該告白嗎？（是的，如此樸實無華卻重要）
諸如此類，更人性且真實的想要與疑惑，
幫助我們更容易融入那些科學異象，
因為重點不是科學異象，
而是這些異象會如何破壞我們的日常生活。
N版的《三體》很好的示範了什麼叫「角色欲望越原始越好」，
同時你也會發現在豐富了大量的情感戲後，
騰版要演30集的情節，
N版在第5集就演完了。
整本小說文革線埋的梗，
N版的第2集就揭露了。
因為在原作中花了大量的篇幅去「埋梗」，
把許多的科學難題講得很玄，
儘可能的拖到最後一刻才把答案告訴你，
但N版不做這件事，
因為成熟的創作者都知道，
重點不是謎團，
重點是謎團背後與人有關的部分。
以8集的結構來看，
第5集大約就是W型的中間點，
通常會有一個暫時性的戰果，
三體影集的敘事基本上是「打倒惡魔」的模組，
前面是各種怪異的科學現象（通常是靈異現象），
中間點終於揭露了三體人的全貌（通常是鬼的介紹），
接著將故事帶往下個階段：如何與三體人對抗（如何與鬼對抗）。
所以比起「三部曲一起演」，
不如說因為三部曲本身就是同一個故事，
因此改編團隊以整體性思考後，
找到了三部曲中幾個關鍵角色，
讓他們組團成一群朋友，
經營他們交織的感情線，
好讓關鍵情節發生的時候，
能夠同時產生最大的情感力量。
從這個角度來看，
為什麼選擇階梯計畫的主角，
來擔任進入三體遊戲的人？
因為她才是貫穿故事的「主動者」，
那個主動在想辦法解決問題的人，
並且讓階梯計畫的另一個主角，
和她來一場虐心的愛。
這個「魔改」版對我來說，
是一個神級的改編，
大大的超越了原作。
越從大局、結構面和戲劇的基本要求思考，
就越能明白改編團隊改編的想法，
我也很期待團隊在下一季要如何面對原著小說的難題，
因為原著有一個巨大的時間跨度，
讓地球人與三體人提早發生對決，
同時留下一個看起來並不完美的結局，
從原著的體量跟團隊的風格，
感覺下一季就會演到結局。
希望它不要給我《冰與火之歌》式的收尾，拜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