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走音天后》看結局對人物詮釋的影響

《走音天后》是一部經由真實故事改編,笑中帶淚的精彩故事。這類改編故事成功的關鍵,除了人物或事件本身飽滿的戲劇性與娛樂性外,重要的是編劇與導演對於角色與故事的詮釋。以下分析會有劇情雷,請小心慎入。


一個不會唱歌卻享譽音樂界的奇人,這個矛盾的概念本身就已經創造了足夠的喜劇元素,如何能從這個表面的喜劇元素中,去挖掘出更多深層的人性,便會使一部單純的喜鬧劇,因為人物的飽滿而變得深刻。

《走音天后》是一部擁有這種潛力的作品,可惜因為編劇最後的輕忽草率,使作品最終沒有讓這個深刻的部分被完整的表達出來。

故事中有三個主要角色,女主角佛羅倫斯夫人(梅麗史翠普飾)是一個繼承了龐大遺產,對音樂充滿熱愛,透過無止盡的金援而取得在音樂界影響力的名流。男主角貝福爾德(休葛蘭飾)則是他的丈夫,為了保護佛羅倫斯不受世人恥笑,一方面想替她圓音樂夢,另一方面卻又必須千方百計替她掩護。男配角康是美則是一個落魄的鋼琴師,因被佛羅倫斯選中,硬著頭皮忍受她的恐怖歌聲和可能受損的名譽,替她的獨唱會伴奏。

三個角色帶出了三條主要的故事線:佛羅倫斯的音樂夢、佛與貝的感情及康是美受佛羅倫斯影響而產生的內在轉變。

這個故事在進行時,一直有一個懸念,便是「夫人到底知不知道世人在恥笑她」。這是所有笑料的原動力,無論是夫人的自我陶醉、周邊人充滿弦外之音的捧場鼓勵、貝福爾德左支右絀的試圖買通各方人士維護夫人的尊嚴、康是美對夫人歌聲的各種扭曲神情,都是充分取悅了觀眾。但懸念終有落地時,這個懸念落地的方式,便會決定這個故事被詮釋的角度。

在小農看來,編劇在最後的處理,過度理所當然了。第一次的失誤發生在夫人站上卡內基廳,引吭高歌時,現場軍人觀眾傳來的爆笑聲。編劇安排了一個血性姑娘,在軍人的爆笑聲中叫罵,要他們尊重在台上的歌者,軍人們安靜下來,演唱會得以繼續。但這個安排,沒有足夠的說服力,一個金髮悍婦的叫罵,便能讓現場三千觀眾全無怨言,乖乖接受?我想她可能可以影響一部分人,但「所有人」實在太困難了。應該安排更多聲音加入爭吵與助陣之中,甚至有些執意鬧場者被帶離現場,而留在現場的人鼓舞夫人唱下去,才顯得合理。

第二次的失誤發生在貝福爾德起了個大早,試圖銷毀攻擊夫人的報紙評論。但百密一疏,夫人最終還是看到了那份攻擊她的報紙,一時間天旋地轉,病情加重,之後在康是美的琴聲與自己腦海內的美妙歌聲中辭世。臨終前,她留下了一句感悟:「別人可以說我唱得不好,但不能說我沒唱過。」

這是一個很標準的編劇收尾式,一個巨大的事實揭露帶來巨大的衝擊,而角色在最終獲得了一個心靈上的提升,並留下感悟。這與許多親情影片主角在最終發現原來母親對自己的付出比山高比海深,於是痛哭悔過並留下經典孝親Slogan,是完全相同的結構。既然是標準式,為什麼會說它失誤呢?因為這完全減弱了夫人角色的深度。

佛羅倫斯夫人在劇情的展開過程中,其實展現了驚人的角色深度,完全不僅只有「自我感覺良好的有錢人」這種表面的形象。她從小是個音樂神童,長大卻寧可放棄鉅額的財產,跑到窮鄉僻壤教鋼琴維生,只為了追逐她的音樂夢。不料她的夢想情人,卻傳染了梅毒給她,梅毒不但給了她恥辱,更毀了她彈琴的手,更使她永遠無法與她的愛人歡愛,她被迫放棄她的音樂夢,回到家族之中繼承遺產,改以金援的方式在音樂圈內享有地位。

從這種種的背景看來,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佛羅倫斯夫人有像她表面上表現得那麼天真,加上卡內基廳在她剛開始開場時的訕笑與鬧場,她應該也會對觀眾的真實反應略知一二。但當她因為一篇嚴酷的樂評刺激,因而發病身亡時,卻告訴觀眾們「她真的毫無自知之明」。這種詮釋是一個硬傷,讓夫人成了一個自我滿足的音癡,甚至在死前都以為自己的歌聲如同天籟,而在丈夫滿滿的愛中離開。

我原本很同情她的,但看到這裡同情卻都不見了——我實在不想同情傻子,不是癡情或執著的那種傻,是真的很白癡的那種傻。這就好像我們看愛情故事,我們會同情癡心人,但絕對不會同情反覆去愛爛男人的笨女人——因為那是她自找的。

比較理想的詮釋,應該是讓夫人其實對於自己的歌聲欠佳,心知肚明。所以在設計上,我會傾向讓夫人的發病時間,放在登台之後,她實現了夢想,身體狀況急轉直下。第二天貝福爾德處心積慮的想掩蓋恐怖的評論,但當夫人問起為何沒有紐約郵報而貝福爾德試圖推拖時,讓夫人拆穿他。她感激貝福爾德對她所有的付出與心意,而她已經心滿意足。

「世人可以說我不會唱,但不能說我沒唱過。」這句話,是她用來安慰貝福爾德,希望他理解為何她會如此傻氣一意孤行的原因。

終了,她會喚來康是美,彈奏那首她在康是美家中聽到的自創曲,她要替他填詞。她以氣若遊絲的殘喘走音唱完了曲子,但在康是美的耳中與心中,那詞如此絕美,那歌聲近乎天籟。

在結局做這樣的調整,不但讓佛羅倫斯夫人這個角色的深刻大幅提升,成了一個受盡苦難仍堅持夢想,努力付出大智若愚的智者。更交待清楚她對貝福爾德的感情,並且讓康是美這個角色也變得立體。他從一開始對夫人的歌聲感到絕望與恐懼,到最後因受到夫人對音樂夢想的癡狂而感動,進而激勵自己做到了不可能完成的成就。甚至還替他最後轉行去做健身業留下一個潛台詞式的臆想:他不願再彈琴,會不會是因為他不願再為夫人以外的人伴奏?

我想這樣的處理,會比原始的版本,好上許多。

從這個例子我們知道,如同古人說「蓋棺論定」,一個角色的塑造,也必須堅持到最後一刻,任何一個輕忽與失算,都可能造成角色刻劃上的前功盡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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