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發了感受力的文章，
說我們要對自己的感覺誠實，
留言中有人提到了一個困擾：
「但是我誠實講出我的感覺，
卻常被人說我想太多，
作者才沒有那個意思。」
他向我介紹了一個詞叫「藍色窗簾」，
意指過度延伸作品的含意，
看到藍色窗簾，
就硬要說暗示著憂鬱的感傷，
但窗簾就是藍色的而已。
教學的難點，就在於
你跟學生說可以做，
他就拿你說的話當藉口，
例如你說作品可以打破規則，
他寫的作品結構破碎，
就辯說自己是在打破規則；
你跟學生說不要這樣寫，
他就矯枉過正，
什麼都不敢寫、不敢做，
深怕自己犯了可笑的錯。
追根究底，都來自於不求甚解，
但這是填鴨式教育的毒，
我們只能一起慢慢排。
先解「藍色窗簾」的例子，
表面上，這是一個「對自己誠實」的例子，
但實際上，這正好是「說謊」的例子。
為什麼？
因為「藍色等於憂鬱」這個說法，
本身就是一種偏見。
五月天唱得好：
「誰說藍色就等於憂傷？你看看天空和海洋。」
當你硬用一種你曾經學到的典故，
去套另一個作品時，
你就只是在吊書袋，
不是在感受作品了。
很多人在看作品時都有這個毛病，
很愛吊書袋，看到黑影就開槍，
啊牆上有一個裂痕，
那想必是導演想表現主角內心的殘缺，
啊桌上什麼都沒擺，
想必是想呈現主角內心的空洞吧。
特別是很多影評都有這種毛病，
書袋吊得元宵燈節一樣，
弄得很多想學創作的人被唬得一楞一楞的，
以為藝術原來這麼深奧，
影評真的好強啊！
但這真心是把狗屎當黃金。
所謂的對自己誠實，
就是要跳脫那些「考試用的東西」，
用自己的身體去感覺作品的細節，
相信自己的感受，
你會發現原來藍色可以是悲傷也可以是慾望，
粉紅色可以很可愛可以很病態也可以很陽剛。
所以當你說：
「不知道為什麼，但看到這裡就想掉眼淚。」
那是你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也沒關係。
但當你說：
「畫面中有三個瓶子，是代表命運三女神。」
你可能想太多了。
但想太多也沒有錯，
你喜歡腦補，喜歡吊書袋，
那是你的自由。
反正現代藝術理論強調「作者已死」，
所以無論作者有沒有這個企圖，
你的感覺最重要，
你愛怎麼想怎麼講都是你的自由。
我們可以分享我們的感受，
但不能強迫別人接受我們的感受，
也不能否定別人的感受。
很常見大家想爭個誰對誰錯，
但感受沒有對錯，
你要怎麼想，是你的事，
同樣的，別人要怎麼想是他的事，
請彼此理解、彼此尊重。
但專業的作品評論，又是另一回事，
因為評論必須有標準，必須有證據，
不然我今天心情好喜歡作者就捧上天，
心情差和作者關係差就罵爆他，
那就不叫專業了，只是自娛娛人而已。
以我個人的經驗，
我喜歡感受先行，
因為感覺是最重要的，
好看就好看，難看就難看。
我有時也會很困惑，
怎麼明明好像很精彩很熱鬧，
我卻感覺很無聊，
或是明明節奏好慢劇情好瑣碎，
但卻很受吸引，眼淚一直掉。
若是我只是想單純享受作品，
這樣就足夠了，
感動就是感動，睡著就是睡著，
哪需要什麼理由？
但若是我想知道更多，
我就會開始調動我的腦，
回憶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試著去理解作品裡有什麼機關，
才能觸動我的心靈與感官。
我會和我太太聊聊，
確認我們的感受是否一致，
如果不一致，為什麼？
有時會因此意外的發現，
自己從沒認真檢視過的自己。
